第197章 粉墨(二合一)
林朝忠斜了她一眼,淡声道:“罢了,这是我干爷爷交代的,上回顾姑姑亲去领的那匣新扇子,里头有一把写错了项目,干爷爷让我来改一改。”
“无妨的,你们先办差,我等着便是。”吴嬷嬷淡然道,垂眸扫一眼盏中茶水,眉头微不成察地蹙了蹙。
而仅此一簪,亦可知吴嬷嬷职位之超然。
花喜鹊实在一向挺喜好这小丫头的,见此景象,倒有几分不忍,想了想,哂然一笑:“得,得,得,人不与狗斗,我们还是坐下喝茶。”
“嬷嬷这边请,真是巧的很呢,可贵能在尚寝局见着您老。”细细的帘缝间,映出红菱清秀的侧颜。
不过,也不能说于寿竹多此一举。
不过,这一世,红药会护好她的,连带着也护好自个儿。
当此际,门槛表里一片酬酢见礼之声,此中犹以一道清冷音线,最是高雅。
芳葵顿时不乐意了,眉毛一竖,也不管屋中有人无人,拿了把笤帚就去扫,直弄得灰尘四起,口中还在嘟囔:“脏死了,地也脏,话也不洁净。”
人家清楚就是偶然恋栈。
时序很快转至大暑,那气温不升反降,倒是比小暑时还风凉了一些。
吴嬷嬷安然笑纳众马屁,一脸高人风采。
闭起眼睛深吸了两口气,他复又张眸,生硬的脸上挂着个干笑,朝红药抬了抬下巴,凉凉隧道:“成了,顾姑姑也别跟这儿瞧热烈了,快把东西拿出来,办差要紧。”
红菱抿了抿唇,拿帕子拭汗。
但是,奇特的是,他并未曾当场骂归去,只盯着花喜鹊看了一会,忽地嘲笑两声,转而望向红药,学着那些积大哥监的气度,挑眉歪嘴,一脸讽刺:
不幸花喜鹊,两辈子都被人拿来当枪使。
总偿还是骂归去了,姿势倒是摆得很谦让。
于寿竹真是谨慎到了家。
语毕,用力朝地上啐了一口。
她面色发全窘,站在那边近不得、退不是,既不敢驳了吴嬷嬷的面子,又不想平白让红菱踩在头上。
拿到钥匙后,于寿竹便又转去内官监,只说上晌交叉了钥匙,来由是“两套钥匙挂着不异的物件,一时弄混了”。
天然,在这个过程中,几位寺人爷免不了骂骂咧咧地嫌于寿竹费事,直到她奉上办理银子,才算把几位祖宗哄欢畅了。
“这可使不得。”吴嬷嬷一口打断了他,面庞微肃:“虽则我虚长诸位几岁,职司也高一些,却也不能拿着这些压人不是?”
“我来迟了,吴嬷嬷包涵,方才正忙着。”蓦地一道语声传来,娇脆甜软,略有一点南边口音,倒是红药自阁房而出,好巧不巧,打断了红菱的客气话。
芳葵几乎气得倒仰,红药忙冲她摇了点头,复又转向林朝忠,客气隧道:“小林公公且说罢。”
但是,身为奴婢的吴嬷嬷,却恰好戴了一枚极宝贵的羊脂玉簪。
语毕,含笑转向芳葵道:“丫头,你也别只顾着我,如何不给红菱也上盏茶?难为她一起领着我过来,这么热的天,辛苦她了。”
芳葵虽还在气头上,却也知红药是美意,跺了顿脚,撅着嘴跑去一旁生闷气去了。
实在,她大可不必如此。
换锁一事,到底也只些许滋扰,尚寝局的日子仍旧安逸。
这一个个角儿粉墨退场,真是唱得好一出大戏,还别说,演得都挺好。
毕竟,丢钥匙乃是大错,幸运不得,万一哪天被人查出来,罪恶更大,还不如早早堵上缝隙,永绝后患。
刹时间,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到底是嬷嬷,一举一动真是让人爱护。”林朝忠立时奉上马屁。
更何况,库房锁头已然换了新的,旧钥匙自是取消,便被人拣着了,也无关要紧。
花喜鹊自不会与她这小孩子家计算,一笑而过,而林朝忠则是满脸不虞。
世人尽皆望了畴昔,便见她大摇其头,将扇子扇得“噼哩啪啦”乱响,挖苦隧道:“不就一把扇子么,至于弄出这阵仗来?要我说,就是吃饱了撑的,特奶奶地,一把年纪,话倒比尿多。”
红药倒是行若无事,笑吟吟一举扇匣:“我办差呢,怠慢了嬷嬷,您别见怪。”
红药“哦”了一声,若无其事地掸了掸裙摆,挑帘进了库房。
便在会晤后的第三日,久已无人拜访的小库房,便迎来了几位高朋。
和宿世差未几的戏码么,瞧了两回,也就不觉着新奇了。
说了和没说一样。
有他带头,那几个小监也跟着凑热烈,聒噪不息
也不待人说话,他便将茶盏“托”地往案上一搁,翘动手指掏帕子拭了拭唇角,两眼望着梁顶,语气不咸不淡:“若不是正包办差,谁闲着没事往这破处所来?”
“几位都别客气,坐罢,今儿委实是巧得很。”四平八稳的语气,透着股子高贵劲儿,不晓得的,还当哪位贵主儿驾到了呢。
红药怕她们吵起来,忙从她手中夺过笤帚,又朝世人陪笑道:“诸位喝茶,本日来得这般齐,想是有要紧差事,还请说来。”
论理,红菱与她一样,皆是四等,这一上茶,却仿佛她是丫环,红菱才是主子。
本日的他,似是极其健谈,脾气也好得出奇,便如现在,那一脸的笑能摘下来当花儿戴。
因闲暇颇多,红药便又趁空与徐玠见了一面,敲定了最后的打算,趁便瞧了十几页话本子,又将那樱桃糕、荷花酪、蛋黄酥吃了几块。
用力呼出几口浊气,红药将厨子捺下,悄无声气地行至帘边,自裂缝中向外瞧。
另有陈长生这臭不要脸的,更可爱!
话音落地,那几名小监立时鼓噪起来,你一言我一语地捧他臭脚,嘈切之声如群鸭齐鸣,好悬没掀翻了房顶。
吴嬷嬷抿了抿唇,笑容非常矜持:“是有点儿事。”
吴嬷嬷循名誉去,面上的笑容便淡了一分:“我说如何没见你,还想着你是不是自个儿躲开了。”
吴嬷嬷轻搭着她的胳膊,款步而来,仍旧是上青衣、下黛裙的朴实打扮,发髻梳得一丝稳定,独一的金饰,便是髻上插戴的一枚水头极好的羊脂玉佛头簪。
她一贯不喜花喜鹊,又是个直脾气,此时作恼,自是不加粉饰。
又一指中间几个小寺人,头一昂,鼻孔几近翘上了天:“因是贵重物件儿,不好擅改,我干爷爷就让花姑姑这经手之人也来,做个见证,顺道儿让这几个小的见地见地好东西。”
芳草最后拍着心口奉告红药,于寿竹亲口说的,那天早晨,她实在睡了个好觉。
红药因而大为叹服。
当然,细品之下,这戏又是另一番滋味。
孙红菱,你大爷!
红药撇了撇嘴。
花喜鹊此时已然起了身,请吴嬷嬷坐去上座,芳葵亦很知机地捧上新茶。
“少见,真是少见,少见得很哪!”花喜鹊俄然开了口。
公然这统统都是这厮在背后拆台。
花喜鹊自不必说,素与红药交好,二人见面老是有说有笑地,至于林朝忠,他干爷爷温守诚比来又升了半级,连带着他这个干孙子也跟着水涨船高,红药自不会怠慢。
这话的确恶毒,既咒人死,又骂人肥,但凡是个女的听了,个顶个地要炸毛。
她正扶着吴嬷嬷进屋,态度非常殷勤。
正头戏还没退场呢,林朝忠当然得掐着时候点儿,不能抢了配角的风头。
“闲话少叙吧,顾姑姑,劳您的驾,把那扇子拿出来,待咱改了名儿、验了货、画了押,大师也好交差。”
林朝奸佞气得脸红脖子粗,瞪着一双牛眼将芳葵与花喜鹊挨个狠狠瞧着,似是恨不得生吃了她们。
红药行动一滞。
一刹时,统统人的视野,尽皆拢向她的发髻,或羡或妒,不一而足。
屋中的氛围变得奇特起来。
“这位姐姐倒是面善得很。”好轻易温馨了些,林朝忠又开了口,仍旧不提扇子,而是转向了红菱。
语罢,斜睨着花喜鹊的方向,到底嗤笑起来:“好笑啊好笑,不过是个主子命,竟还拿着主子的乔,多走两步都不成。既然这般不济,倒不如躺倒了挺尸,偏又不肯,也不知是不是嫌棺材窄,装不下那一身的肥肉?”
约莫是嫌弃茶不好喝。
将一行人迎进屋中,捧上凉茶,花喜鹊大剌剌向长官一坐,顺手拿起案上的一柄葛布缝边大葵扇,一面摇扇引风,一面便朝天翻了个明白眼:“甚么破事儿,把老娘也绕出去了,真特娘倒霉。”
后又拿了锁头来试,发明上晌交的钥匙打不开,新拿来的则能翻开,因而,便将二者对调了过来。
红菱倒是很谦恭,笑着婉拒道:“嬷嬷言重了,我们这些粗人,没那么讲究,才来的时候我也喝……”
林朝忠倒也客气,起家接了,却不及验看,只转首望向一旁的吴嬷嬷道:“这是甚么风把您老给吹来了?”
这话几近就是明着在骂温守诚多此一举。
林朝忠冷冷瞥她一眼,捧起茶盏饮茶,又“噗”一口将茶吐在地上,嫌恶地皱起眉:“这甚么茶?味儿都没有。”
内官监的人便将二者比较了一番,果见两套钥匙皆以宝蓝带子系着,其上还挂着相一款式的吉利结,的确很轻易弄混。
依大齐法规,贱役百姓所配之玉饰,唯杂玉一种,别的皆视为逾制,一经查实,那是要被问罪的。
吴嬷嬷姿势文雅地坐了,摆布环顾,见世人都还站着,便浅笑地将手摆了摆:“你们都站着坐甚?坐下罢。”
她举手掠鬓,姿仪之端庄,竟自有种雍容之意,一如那满口的公理大义:“凡事都讲个先来后到,我既是最后到的,自是得我等着诸位才是。”
可诡异的是,他竟然又一次硬忍了下去。
弯着眼睛拉开柜门,红药将那匣扇子捧了出来,才要回身,忽听帘别传来一道熟谙而和顺的语声:“花姑姑、小林公公都在呢,这可真是巧了,你们瞧瞧,谁来了?”
她实在是气狠了,小脸儿通红,额头青筋一跳一跳地,眼里还汪着泪,竟是将近气哭了。
说着便当真坐下,端起茶盏喝茶。
公然,花喜鹊当即大怒,乌青着脸站起家,张口欲骂,却不防一旁的芳葵抢先“砰”地一拍桌子,起家怒道:
听不出喜怒的语气,一如她面上莫测的神情。
比如林朝忠那可谓古迹般的忍耐。
“吵吵吵,有完没完?要吵外头吵去,库房重地,闲人免进。若要再这么着,我立时奉告姑姑去!真把我们尚寝局当打擂的地儿了,谁都能在这里逞威风,当我们是好欺的不成?”
极脆亮的音线,不比那戏台子上的旦角差多少,当下便挡住那些马屁之声。
此即表白,此乃某位职位极尊者特别赏下的恩情。而纵观皇城,除帝后二人并太后娘娘外,再无第四人有此资格。
内官监的人最是懒惰,那旧钥匙收归去,也不过放在角落吃灰,断不会有人去校验真伪,换不换都一个样。
而有此前情,就算她丢了的钥匙被人找到,她亦可一口咬定,那不是她的,届时有内官监众报酬证,这话自是充足可托。
在她面前,林朝忠那作派便全没了,奉迎隧道:“嬷嬷想必忙得很,要不还是您先来吧,我们等……”
林朝忠当上面色一沉。
宿世时,红药一向觉得,林朝忠之以是没与花喜鹊计算,乃是彼时本身劝和之功,现在她方晓得,这里头底子没她的事儿。
红药心底微哂,一眼都不想多看她,意义意义地行了礼,便将扇匣捧给了林朝忠。
“哟,花姐姐、小林公公,你们都来了,真是稀客,快请出去坐。”看着立在院门处的花喜鹊、林朝忠一行,红药含笑挑帘号召了一声,旋即下阶相迎。
说着便招手命红菱近前就坐,似是很喜好她。
吴嬷嬷这谱真是越摆越大了。
芳葵有点不知所措。
演,持续演。
红药低着头,花了好大力量才没笑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