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七、七夕射月
陈操之道:“只是空头承诺,到底要不要这门婚事,今后再看,莫非还忏悔不得了吗!”记起王珣之事,便对谢道韫说了。
次日舍舟登岸,持续乘车马陆行,午后天淅淅沥沥下起雨来,谢道韫从车窗里招手,马车停下,陈操之便上了谢道韫的马车,见小菲予抱在因风怀里,甜甜地睡着,额角上细细的小痱子浅淡下去,说道:“这场秋雨一下,气候就会风凉一些了,小菲予怕热——”
“啊呀娘子,菲予小娘子要吃乳了。”因风从速将小菲予递给谢道韫。
支法寒瞠目欣喜,又迟疑道:“这公然是便利法门,只恐破钞不赀。”
提及旧事,丑和尚支法寒呵呵笑道:“那日在乌衣巷,袁子才邀小僧为其助谈,陈施主却为谢家娘子助谈,当时小僧觉得是偶尔,不料倒是预谋,哈哈,陈施主与谢家娘子联手,除非佛祖现广长舌相,不然谁能辩得过你佳耦二人!”
嗯,看着大才女撩衣喂乳,真是妙趣横生,陈操之感慨道:“阿元肥胖,我原担忧你奶水不敷小菲予吃,想着另觅乳母呢,未想你味浓量足,把小菲予喂得又白又胖,当真是人不成貌相啊。”
谢道韫“嗤”的一笑,岔开话题道:“陈郎,那李静姝想让桓玄与我家芳予联婚,只恐费事不小。”
陈操之一笑,说道:“王元琳对润儿甚是用心,但却没有机遇向你我那样有耐久来往的机遇,我亦不晓得此事能偕否?而小盛,恐怕是与润儿无缘了。”
支法寒道:“十二人缘,七受八爱,虽非预谋,亦有宿因。”
冉盛目视沉沉湖水,心道:“如果当初阿兄不让我归依陈氏宗族岂不是好?”摇了点头,又想:“当时年幼,未预感到会有本日之事,并且我既不能奉祖宗姓氏,陈氏于我有大恩,那就只要姓陈,再冒他姓实为不孝,各姓谱牒具在,不是想冒甚么姓就能冒甚么姓的,也只要钱唐陈氏肯为我一力讳饰。”
谢道韫伸右手苗条食指,虚点了一下陈操之,眼眸一横,这才微微侧过身给小菲予喂乳——
支法寒喜得大声念佛:“陈施主开此大福田,当获无量胜果,小僧当鼓吹陈施主此慧心善举。”
陈操之问:“很有信众来此拓印碑文否?”
陈尚已有三年未归钱唐,年来老父身材欠佳,以是此次便向天子司马昱乞假,带着妻儿与十六弟一道回籍探亲。
出了东林寺山道,陈操之吁了口气,将雕版术传给支法寒了结了他一件苦衷,实在他关于雕版印刷所知甚少,寥寥数语罢了,但只要有这类创意和充足的钱物支撑,支法寒及其工匠必定能胜利印制出中国第一部册本。
陈操之将小伯真抱在怀里,与陆葳蕤并肩看窗外河水,落日残照,流水碎金,晚风拂树,暑气渐消——
陈尚、陈操之笑着走开去左舷,冉盛心倒是沉甸甸,方才润儿称呼三位叔父但是把他也包含在内了,他是润儿的叔父,这让他如何向润儿开口剖明!
七月十八,陈操之一行四百余人赶回钱唐陈家坞,在吴郡肄业的陈宗之已于七月初回到钱唐,陈操之见十七岁的宗之长身玉立,风仪绝佳,考问其儒玄典范,应对如流,宗之游学数年,脾气亦渐开畅,不似儿时那般拘束——
行至曲阿城,陈操之一行住在万善堆栈,傍晚时分,陆葳蕤立在楼窗下看堆栈后边的九曲河水,当日她被其伯父陆始勒令回吴郡,陈操之闻知动静后连夜冒雨追逐,凌晨在九曲河边的赤杨树下吹竖笛,将她从睡梦中唤醒,欢愉至极,当即悄悄下楼与陈操之在九曲河上泛舟,那种欢乐至今想来犹心头一热,现在陈操之已成了她的夫君,并且又有了别的一妻二妾,不能如当日那般一心一意对她了,偶然想来不免有些幽怨,但她现在是个母亲了,一个女子做了母亲后的设法会不一样的,纯竭诚烈的爱情现在渐次演变成温馨弥久的亲情,夫君是她的爱人,更是她的亲人——
昔日爱恋并非流年旧事,一逝不回,那值得珍惜的人仍然在身畔。
陈尚依制要守丧三年,陈操之作为侄子,也要守大功之礼,服丧期为五个月。
陈咸的葬礼极其昌大,昌大主如果指吊客如云,会稽、吴郡、新安、东阳数郡的士庶大族皆派人前来助葬记念,远远近近,吊客万人,昔日袁绍丧母,归葬汝南,会葬者三万人,袁氏四世三公,而钱唐陈氏只是新兴大族——
陈操之笑道:“年前总要赶归去,如何了,阿元还想回冀州当我的佐吏?我也真的需求你互助。”
润儿娇嗔道:“三叔父,拜祷甚么事不能事前说出来的!”又弥补了一句:“所幸我并非求阿谁。”
陈操之从速道:“名声在外,谤亦随之,我别无所求,只求寒道人莫要对人宣称这雕版印经法是我所传,牢记牢记。”
支法寒道:“发愤弘法,不觉得苦。”
身后的黄小统咋舌道:“小盛将军要把玉轮给射下来啊!”
隆冬盛暑赶路非常辛苦,更担忧女眷幼儿在骄阳下中暑,幸亏有近三个月的假期,陈操之也就不急着赶路,每日卯时出发,至巳时便歇下,傍晚申时再行一程,一日只行3、四十里,沿途遇有风景佳处,便玩耍一日,陈操之来回建康钱唐多次,只要这一次最是落拓舒畅——
二十三日,陈氏族人在玉皇山陈氏家庙停止了昌大的祭祖典礼,陈操之又领着妻儿到父母坟前祭拜,陈母李氏的陪嫁丫环英姑现已年近六旬,老眼昏花了,见到陈操之,欢乐得直抹眼泪——
……
因风“格”的一笑,让车夫泊车,她下去了,与柳絮她们同车去。
谢道韫道:“好,我会极力助陈郎做好这三件大事的。”
远在建康的天子司马昱闻知陈操之要为伯父守丧五个月,不由大为焦急,即下诏命,夺情起复,召陈操之回建康,诏命于八月二十一日便送抵钱唐——
陈操之道:“我的便利法门就是从这拓印碑刻而来,寒道人发愤弘法,而普通信众想要获得一部佛经很难,传抄不但费时费时,并且不免有错失,导致佛义乖谬,道人何不集能工巧匠,雕木刻经,百字为一版,即如《金刚经》共需五十余版,然后拓印之,千余部经籍可得也。”
……
陈操之、陈尚哈哈大笑,陈尚笑问:“润儿但是拜祷天孙娘娘求姻缘?”
依陈咸遗言薄葬,不设石椁、不以金玉随葬,封树亦简仆。
……
七月初三,陈操之一行四百余人至晋陵,在顾氏庄园歇了两日,初六日至太湖东岸,分乘三艘大船横越太湖——
支法寒眼睛一亮,忙道:“请讲。”
陈操之引着支法寒走到寺外那两块碑记前,这就是当日陈操之在寺壁上誊写的“菩提本非树”这禅宗二偈,另有王献之的“片片仙云”四个擘窠大字,支道林从郯县请来碑刻名匠吴茂先将壁上大字雕刻在石碑上,以期传播永久——
陈操之命摆布以百金献上,百金就是一百斤黄金,两汉时一金约值万钱,但自魏晋以来,战乱频繁,黄金散失,东晋的一斤约即是后代三百五十克,较汉时的二百五十克为重,以是东晋时一斤黄金已值一万五千钱,百金就是一百五十万钱——
“娘亲,我要看,我要看——”,小伯真在前面拽着母亲的裙裳,身子一跳跳的,他也要看窗外风景,忽觉身子一轻,被人腾空举起,扭太小脑袋一看,喜道:“是爹爹。”
谢道韫笑眯眯看着陈操之,问道:“陈郎约莫何时能回冀州?”
“佛门左太冲”支法寒现为东安寺方丈,陈操之此次回籍祭祖,特地与冉盛等人迂道前去东安寺吊丧支道林塔墓,得闲与支法寒在禅堂谈玄论佛、追思话旧,五年前陈操之初入建康,在句容花山碰到同为看望宝珠玉兰的支法寒,以“佛祖拈花、迦叶浅笑”赢了支法寒的一匹马,当时陆葳蕤还在横塘等候陈操之的到来、谢道韫还在乌衣巷清谈拒婚——
陈操之低笑道:“从速喂乳,菲予哭得悲伤啊。”
谢道韫看了陈操之一眼,脸一红,有些游移,只呜拍着小菲予,不肯解衣。
老族长陈咸白发苍苍,身材已朽迈不堪,见宗子陈尚和十六侄陈操之携妻带子返来,极是欣喜,七月二十九,老族长陈咸含笑而逝,陈尚、陈操之等人固然伤感,却不甚悲戚,老族长陈咸寿过七旬,亲目睹到家属畅旺,此生无憾事。
谢道韫侧头垂怜地看了一眼小菲予,说道:“后年吧,待小菲予断了乳、长大一些,我才气脱开身。”
陈操之轻叹一声,转而道:“三年前我与安石、祖言公说了三姓结合往信安、邵武开荒辟地之事,前日又再提及,来岁应当能够实施了,我自邺城带回的五万金,有三个用处,其一就是用于募集人手、组建私兵南下开荒;其二是用于水利通航,我想打通钱唐至京口的水道,如许既便于灌溉,长江的航船也能够中转钱唐;其三是在明圣湖东面的海岸建一个海港,造巨舟通海运,这亦是为家属后路计,狡兔三窟嘛。”
陈操之亦笑,说道:“实是偶尔,并无预谋。”
陈操之本日来东安寺,另有一件首要之事,问道:“寒道人传佛法,颇以誊写经籍为苦不?”
陈操之之以是放弃在陈家坞开印书坊,就是因为册本提高起首侵害的是士族的好处,将摆荡九品中正制的根底,这比桓温篡位更让世家大族没法容忍,魏晋之际,提高册本的社会根本尚未构成,冒然激进无益于国度,适足以取祸,陈操之虽有推动改革之心,但也只能循序渐进,汗青上雕版印刷技术的呈现起首就是用以印制佛经的,他现在提早三百年让此雕印术借支法寒的名义传播,既然能印佛经,当然也就会有人来印儒玄册本,当时册本传播,民智渐开,就不是士族阶层能停止的了,陈操之现在是属于士族阶层,本应保护本阶层的好处,但他有着超脱于本身阶层之上的憬悟,晓得局势,庶族地主的权势正逐步加强,与其堵不如疏,要让庶族精英也有仕进之途,他要尽己所能制止社会呈现狠恶动乱——
谢道韫道:“王元琳才干高华,但过分傲气,不过王谢后辈多数如此,刘尚值他们之前不也说我和幼度傲慢吗。”
支法寒笑道:“拓印者甚众,小僧恐油墨感染伤了碑刻,年初开端制止俗众拓印。”
……
陈操之道:“应是虽苦而甘之如饴吧,我有一便利法门,不知寒道人可愿与闻?”
正说着,小菲予醒来了,吧嗒了几下小嘴,哇哇哭起来,她饿了——
七十7、七夕射月
冉盛目力极佳,虽在夜里,也能清楚地看到那支箭升上数十丈空中,便呈弧形落下,落水无声无息,不起半点波澜。
陈操之道:“雕版印经不是一年半载就能胜利的,请寒道人集能工巧匠多多尝试,这但是无量功德。”
支法寒听陈操之说得慎重,觉得是陈操之不欲申明太盛,这也是不为天下先的老子真义啊,当下承诺决不借陈操之名义行此雕版印经之举——
冉盛盘桓久之,忽去舱中取他的五石弓来,侧身西望,引弓射月,弓弦“铮”的一声震响,那支箭笔挺朝天涯新月激射而上——
谢道韫多年未向天孙娘娘乞巧,自客岁始祭拜祝祷,当时小菲予还在她腹中,求安然临蓐,本年则是求小菲予安然长大,乞巧毕,将生果等祭品分给婢仆舟人食之——
七月初七夜,大船在安静的湖面上缓缓行驶,一弯新月挂在天心,浩大苍穹星斗灿烂,湖上风来,秋凉先至,陈氏女眷都在船艉忙着祭拜天孙娘娘,陈操之和陈尚、冉盛在一边浅笑旁观,风致楚楚的润儿过来见礼道:“三位叔父,这但是女儿家拜祷乞巧,不准男人旁听,不然天孙娘娘不予庇佑。”
谢道韫想着本身与陈操之相知相恋的旧事,浅笑道:“泾河公孙树下那样的竖笛曲,大家间哪能不时得闻。”又道:“小盛只要另觅良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