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行

四一一 神梦双琴(二)

“快去!”关非故的声音自杳杳魔音当中冲出,明显是在对关盛厉声而喝。关盛艰巨撕落衣衿,塞入耳中,疼痛稍减,身边杨敬依样为之,两人随即运起蛊术,嘤嘤呤呤,复又嗡嗡唵唵,场中还残存下的毒蜂彩蝶从四周集来,在夜色中好似汇成了灰蒙蒙一缕烟云,尽数向大树掩去。

石志坚当然也没闲着,挥动外套泼赶毒虫。毒虫本身轻弱,受琴音荡漾,靠近者大多跌落,倒也伤不到沈凤鸣。秋葵方放了几用心,忽石志坚骇呼了一声:“公子!”后背不防处凉意嘶嘶,几尾毒蛇不知何时悄悄扭枝而上,三角的蛇头早已昂起,目睹便要向沈凤鸣扑到。

“那你呢,你可也能应允我吗?”她看着他,止不住的雾意涌入双眼,“你应允我,你不要死,我……就甚么都能做获得。”

“爷爷!”关代语惶恐失措已不知是喊到第几声了。孩童独占的高亢嗓音刺入耳膜,将关非故刺得周身一晃,收回了神来。不是那芳草碧茵的三支会上,四周只要毒虫撕咬与赤色肮脏。

贰心下清楚,秋葵的神梦全谱本是初学,一时还难以谙练把握,重了压抑面前蛇虫,不自发就轻了远处,更轻了节制民气。只不过这么半晌工夫,那一边关非故与蛊人皆得了轻松,贺撄与净慧部下便立见了吃紧——秋葵想必随即也有所觉,立时调剂了心机以双琴跟上,不再多言。

沈凤鸣眉心暗动,却没再言语——蛇患既退,他便将叶片放于唇间,持续吹奏指引。

关非故不晓得,重新响起的琴声为何有了些分歧。

关非故看得逼真,心下既怒且急,喝道:“让开!”强聚蛊力,神思凝锐,树上的秋葵但觉司蛊之魔音间返过了一阵荡漾,对蛊人的制力蓦地失了一半——关非故的那一只蛊人转了方向,向大树这边一头撞来。

琴声来得俄然,不过一瞬的不防,它已泻入这酣热的疆场。

“……好。”沈凤鸣在最后的一息光阴里答复她。

沈凤鸣唇间的叶笛声稍许高了一些,明显是在提示秋葵——克意伤人不足,压抑蛊虫的那一半却过于贫弱了。秋葵会心,左手连挑,右手相合,《神梦》浊音如叙,将飞来虫群摇摇摆晃,打乱了少量。

怔怔然间只见他向她伸手:“你袖里新弦,予我一付。”

蛊人刚才失了他节制,胡乱挥动,早已敌我不分。关默那边也好不到那里去,面色惨白,仿佛节制那蛊人已要吃力了他尽力。

黑竹会世人是早在“双琴之征”解缆前就已由沈凤鸣安排好了切口,听他先前一番话,早知该要筹办好堵住双耳了。幻生界大多数一时还未得其妙,受有外伤之人先有痛觉——关非故颈上一阵抽痛,与关默一面纵了蛊人拦住净慧、贺撄两个,一面向关盛使个眼色,伸手指向沈凤鸣地点之处。关嘉会心,招手叫了杨敬,带人便向大树围过来。

声语还是低缓。沈凤鸣已将新弦牢固于另一头,伸手拨了一拨,似觉绷得太死,便又旋开琴柱,着意细调。“以是,有你在此,我从未担忧本日没法取胜。可现在我反要担忧——旁人虽不能断你的弦,你却偏先乱了。你该晓得,魔音是心念之术,心机扭捏是此中大忌——四十九魂,四十九弦——心一乱便断一弦,断一弦便失一魂,更不要说我们手中的双琴是残损七方,原就少了十魂。若非你我本日处境如此——秋葵,你断弦一百次,我总也能补得起的;但是——那很多人——却容不下我们再停一个三十息。其间究竟不是……只要你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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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葵晓得另有五息。但是——明显是要沉着的,明显已经沉着了——一颗心却偏没出处跳得缓慢,乃至于,她竟要更深地呼吸。

他在那一年第一次去往三支之会,远远看着杜若云在很多人面前弹奏《神梦》,俄然感觉这个青梅竹马的女子比设想的还更悠远。那曲令他神思倒置的琴音,如何——如何会在这里俄然呈现?

沈凤鸣将叶笛稍停,“不须着意顾我,对于蛊人和关非故父子为先。”石志坚已经塞了耳朵,这话当是说与秋葵的。

他暗自心惊——本身竟一个不防,落入了幻觉当中。此时谛听,那琴曲模糊约约,已不是太显,可便是如附魂牵魄,萦回不去。

细语间,几次试弄的新弦仿佛终因而调得对劲了。沈凤鸣轻呼了口气,“好了。”再昂首看她,“还余五息风景。你现在能够应允我,不要再用心旁顾了?”

沈凤鸣从她琴头挑出那根断裂的丝弦,稍许松开琴柱,将断弦谨慎抽落。“你忘了么,我身上有幽冥蛉之毒。”约莫是因为力量还是不敷,他将行动做得很缓,将话也说得很慢,“幽冥蛉是万蛊之王,我现在比这些长虫毒很多,要怕也该是它们怕我,你说是么?”

“不管你?不管你你立时就成了蛇口之食。”秋葵听他竟不承情,大是不快。那毒蛇进退不得当然是因了关盛蛊术之催动与她魔音之压抑的两相顺从,她手上干脆更加用劲,激越魔音似箭汇至,轰然如波,将一丛毒虫等闲震落树下。

若说是分歧,却又——有点熟谙。他不解乐律,唯有这一次,他感觉本身听过这段琴曲。颈间伤口刺痛,但比之更刺痛的,仿佛是某些回想。

“若云。”他在五个十年以后竟漫漫开口喊了她一声,“是不是你……返来了?”

“先停一停,只停三十息。三十息之间,你……将心机静一静,听我说。”

她面色骤变,沈凤鸣亦吃了一惊,再度止了叶笛,扶着身后树干,渐渐立起家来。这一站起,七八只蛇头亦一起昂起,围向他唏咝吐信。秋葵看得发骇,不自发拨弦欲待加力摈除,忽却被沈凤鸣伸长了手,将她琴弦按了一按。

关盛几人干脆舍了用毒,径以兵刃砍斫树干。可这树虽不算最粗,树干却硬得很,加上,幻生界不惯用厚重兵刃,并无斧甲等物,只以朴刀,即便得机遇砍上一两下,也便卷了边了。魔音淼淼而至,到得厥后,勉强还能提得起兵刃的,也就只要关盛与杨敬两个,但身材却只飘飘然如堕梦中,落手踏实,竟也使不上半分力量。

他说着,昂首看了秋葵一眼。她面上固然还是将信将疑的神采,但呼吸却也因他的安然自如而陡峭了些。公然,琴声虽止,蛇头虽扬,却还是未曾对沈凤鸣发了进犯,想来竟当真是对他身上的至毒多有顾忌。

——只得她这一句,生或是死,又另有甚么要紧。

“先停一停。”

可也过未几时,“嘶嘶”之声复兴,腥臭扑鼻可闻——关盛不甘受挫,引了更加蛇虫向沈凤鸣卷土重来。

约莫是为他此际沉着之态所感,秋葵不自发从袖中抽出一段琴弦,交予他手。沈凤鸣接过,细心在一头琴柱缠稳,渐渐将细丝捻过琴面,压过琴枕。“《神梦》之幻与平常魔音分歧——七方四十九弦,对应神梦之四十九魂,这全部洞庭湘水,人也好虫也好,落于你《神梦》所到之处便如堕于幻境之牢,除非琴弦尽断,不然难以脱出。其间除了你我,无人识得魔音窍要,也就无人能等闲断你琴弦。关非故的内力虽强,可不知内里枢纽,要一意尽断统统琴弦——以他此际的修为,他办不到。”

“但是……”

秋葵余光瞥得,心机微紊,踌躇之下指尖偏了半寸,“琤”然一声,琴弦竟断了一根。

沈凤鸣俄然寂静了。四目已对,她第一次以如许打动的眼神一霎都不肯霎地看着他,将一呼一吸都与他清楚相闻。还余三息。二息。沉暮如幕,意决似诀。

秋葵忧心不减,见他如此,也只能停手不语。

石志坚的匕首未够此处,正欲纵身而上,沈凤鸣作个手势,表示他莫动。他犹疑不决,只见几条毒蛇虽便在距沈凤鸣尺余之地,却来回进退,不肯上前噬咬。

秋葵先前独坐船上时心中没底,只以琴声压抑蛊虫,可此时得授四十九弦之《神梦》,琴音一出已是铮烈,似万剑脱鞘争鸣,激得人耳中一阵锐响,痛意直入脑心,有内力不济者已五内如颠。黑竹世人固然有备,可棉物仿佛也不能尽挡这钻耳魔音,多也生出几分晕眩恍忽,一时世人扶摇而乱,混战倒缓了下来。

关非故此时已知树上的定非仅只沈凤鸣一人,弹琴的定是隐在暗处的秋葵。可关盛还在树下跳脚,明显毒虫围攻并未使树上之人就范。冒然上树捉人更非良策,固然只要欧阳信、石志坚两个扼守,可居高临下,哪个又能够等闲过得去。

怎会如此?——她不肯定。上一次心跳得这么快——仿佛——也是一个早晨。她在阿谁早晨醉心于一个男人在天井当中以赤锋逐雪的夭然之影,可即便当时的神思摇摆亦未曾这般颤栗难抑,暗涌喷薄。这人间还能够有千百个男人在薄雪中舞起一脉长剑,却或许再无第二人,能在这局促与暗淡的死生之隙,安闲为她换一缕新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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